“这是亡人身上的遗物,你收好。”
入殓师将一个盒子递到应斯里的面前,那盒子没有盖上,应斯里低着头,看清了盒子里的三件物品——
一条鲜红色镶蓝色小宝石的腰链、一只浅紫色翡翠手镯、一枚小小的铂金戒指。
应斯里看着那三件东西,深刻意识到,应知更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时,也只留下这三样东西。若不是这些东西明明白白摆在自己的眼前,应斯里都要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应知更这样一个人了。
他盯着那些东西久久的出神,很久以后,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应斯里僵硬地回过头,看到楚未晞忧伤的脸,楚未晞跟他说:“斯里,进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应斯里的嘴唇嚅动了好久好久,楚未晞才听见他气若游丝地应了声:“…好。”
殡仪馆分内外室,楚未晞和胡星以及班上的同学都在外面的屋子里,应斯里一个人进了里间。入殓师给应知更化了精致的妆容,她的脸很白很白,穿着一身白色的寿衣,安安静静地躺在长方形棺材内。
妆容修饰了她身体的变化,她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似的。
应斯里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手指都快抚摸到她的脸颊了,又跟惊弓之鸟似的,陡然收了回来。应斯里就那样无声地看着她,面上无喜亦无悲。他走出内室的时候,目光很平静。
胡星担忧地看向他,却听见应斯里说:“该火化了。”
火化的时候他没有去看,他坐在车里,过了很久,他看见胡星捧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走了出来。他收回目光,跟着车流,去了陵墓。葬礼全程都很安静,但几道哭声却显得那般刺耳。
应斯宇今天也很沉默,他坐在应斯里的身旁,看着远处那座新建立起来的墓碑,忍不住问哥哥:“我以后,再也看不到知更嫂子了,对吗?”他勾着头,眼圈红红的,几滴眼泪砸到他的小手手背上。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
应斯宇开始只是无声地哭,渐渐地,无声变作低声的啜泣。应斯宇忽然一下子钻到应斯里的怀里,双手揪着他的衣襟,他几乎是哀求一般,跟他哥说道:“哥,难受你就哭吧…”
应斯里依旧平静地凝视着车前方,毫无所动。
“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怕。”
哥冷静的不正常,应斯宇总觉得这样的哥哥,让他心里发毛。
眸光转了一圈,应斯里终于低头看了眼弟弟毛茸茸的脑袋。他的手落到应斯宇的头上,轻轻地捏了两把,才叹息一声:“本来,今天我们应该在君山玩的…”
应斯宇耳朵动了动,听到他哥又说:“去不了了…”
“再也去不了了…”
他的车子第一次离开陵墓,直到葬礼结束,墓碑立起,应斯里都没有去看过一眼。
楚未晞与应呈玦目送应斯里的车子悄悄离开,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都很凝重。“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阴影?”
搂着楚未晞的应呈玦用手掌心摸了摸她的肩膀,才说:“总有那么一天的。”
低头看着墓碑上少女灿烂娇媚的容颜,楚未晞目光变得肃然,“应呈玦,我不想再在奉城看到潇家任何一个人。”
应呈玦看了她一眼,道:“好。”
盛世国际,遭到了以应呈玦为首的,朝合经济联盟社的全力打压。合作商冒着违约的风险也要撤资,而市场上,盛世国际的产品频频出现质量事故,盛世国际旗下的珠宝公司,更爆出商品含有致癌矿物质的消息。
一时间,盛世国际形象狂跌。
耗时两个月,盛世国际宣告破产,潇父潇母负债累累,连夜逃到国外,连女儿都顾不得寻找了。
早在应知更出事的那天,潇凌凌就失踪了。她被白陌的人监禁起来,连续两个多月不见天日,终日被囚禁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这一天,连续黑暗了两个多月的地下室里,忽然灯光大亮。
潇凌凌缓缓地抬起头,就看到白陌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两个多月不见,他瘦了,气色也很憔悴,以往那双总显得冷冷淡淡的眸子里面,如今覆盖了一层薄冰。
见到应斯里,潇凌凌下意识想要遮住自己的脸。
可,她根本无处遮挡。
让应斯里看到这样丑陋的自己,潇凌凌觉得难堪。
应斯里盯着潇凌凌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说:“盛世已经破产了,你父母背债逃出国外,连你也不要了。”
瞳孔猛地收缩,潇凌凌愣了许久,又平静的接受了事实。
早在她提着猎枪逃出家,朝应斯里开枪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天终究逃不过。只是,得知父母竟然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管,直接逃走了,潇凌凌心中还是一片悲凉。
应斯里朝身后伸出手,白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枪递给了他。应斯里面无表情地将子弹上膛,潇凌凌瞪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枪口对着自己的眉心,她看着他果断地按下扳机…
砰——
潇凌凌眉心中弹,应声倒下。
血从她眉骨往下滴,是暗红色的,滑过那张苍白而丑陋的脸,这一幕,有些扭曲。
白陌突然说:“我以为,你要放了她。”
应斯里将枪还给白陌,只说:“我早该这么做的。”
一开始,他就不该留下潇凌凌这个人。
舅舅总说他心狠,他其实还不够够狠。
…
应斯里与白陌走出地下室,顺着阶梯走向出口。应斯里先一步出了门,他一抬眸,就看见端着一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端着热茶,斜靠在门边的银二。
“银二叔。”
银二点点头,他问应斯里:“喝茶还是咖啡?”
“茶。”
银二将那杯冒清香之气的绿茶递给他。
“过来坐会儿。”
银二转身走向客厅。
应斯里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银二盯着面前的咖啡,应斯里则看着窗外树上停歇的小鸟儿。白陌扫了他二人一眼,说:“我去买包烟。”
银二点了点头,白陌这才走出屋子。
“高考成绩出来了吧?”银二开始找话题聊了。
应斯里点点头。
银二:“考得怎么样?”
应斯里:“还行吧。”
“数学多少?”
应斯里有些无奈,还是老实说道:“81分。”
“虽然还是没有及格,但也算是进步了。”见应斯里露出无奈的目光,银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真的,真的进步挺大的。”
“呵…”应斯里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银二摸摸鼻子,也觉得自己的真心有些虚伪。
“准备报考华大?”
应斯里摇了摇头。
银二露出诧异目光,“之前不是说好去华大读书的么?怎么,改变主意了?”
“嗯。”应斯里喝了口茶,才道:“我想学医,报考的是华医大。”
“好好的,怎么想去学医了?我记得,你以前的梦想是当个顶尖的杀手。”银二这话一出口,就看见应斯里彻底沉下来的眸子,他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自那个叫知更的丫头走后,应斯里的性格比以前沉默了不少,听风宓阳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射击场了。
“我妈妈这几天要生产了,我得回去陪着。”应斯里站起身,又喝了一口银二叔亲手泡的茶,赞道:“茶不错。”
银二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这才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
银大说的没错,斯里这小子变了。
“还是以前那个毛小子可爱啊…”
应斯里回到应家的时候,楚未晞正在睡午觉。
已经放了暑假,若是在往年,应斯宇绝对会拖着哥哥满世界跑。可最近,他乖了不少,也不怎么缠着哥哥了。见哥哥回来,应斯宇还讨好地跑过来问:“哥哥要吃刨冰么?我去给你做。”
应斯里摇摇头,“今天做作业了么?”
应斯宇撅了噘嘴,嘟哝了一句哥哥真不可爱。
听见了他的腹诽,应斯里也不在意,他走到后院的木走廊上坐下,盯着在院子里爬树的那只花猫,唤了一声:“水水,过来!”
那猫跟了应斯里后,长得又壮又健康,毛发漂亮极了,跟刚被捡到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听到主人的呼唤声,水水矫健地从树上跳下来,迈着优雅又傲娇的步子,走到应斯里的身边。
挨着应斯里的脚丫子转了一圈,水水用头蹭了蹭应斯里垂放在身边的掌心,细细软软地喵了几声。
将水水抱起来,应斯里盯着它的眼珠子,水水的眼珠子是黄色的,像两块玛瑙。
“水水啊…”
唤了一声水水的名字,应斯里便仰头看着远方,也不再说话。
水水疑惑地看了眼应斯里,发现应斯里在眺望远方,它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他的怀里,抬头凝视着远方。应斯宇站在门后面,手里捧着刨冰,看着哥哥的眼神是担忧的。
他知道,哥哥嘴上不说,这个时候,他一定在想知更。
又过了几天,应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餐。
应呈玦给楚未晞夹了一个肉丸子,楚未晞朝他笑了笑,她将肉丸子送到嘴里,刚咬了几口,忽然皱起了眉头。应呈玦的手臂被楚未晞一把捏住了,他疑惑抬头,就听见楚未晞说:“走,上医院。”
闻言,在场三个男子汉都惊住了。反应过来,应斯里快一步站了起来,“爸你去开车,我去楼上提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