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很快,乡里的大队人马赶过来了,呼啦啦的一堆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又瘦又高的年轻男人,他应该是领导,在我们这些人中,他穿的最体面,并且身上带着一种萧瑟又正义的气质,他穿着深蓝色的呢子外套,里面是一件特别干净的白色衬衫,衬衫很平整,没有一点褶皱,这肯定是熨烫过的结果。他戴着黑色细边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非常迷人,他的嘴角边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他和柳天下一样,有种纯天然的男生女相,这种人天生有福气,我的狐朋狗友和他们比不了,我的狐朋狗友强行把自己打扮成男生女相,经常搞个三七分油头,穿个花花绿绿的丝绸衬衫,其实油的很。
听老黄说,这个男生女相的家伙叫方三尺,学历不清楚,但祖上是当官的,一家人没什么奇珍异宝留下来,只有一样永永远远地传了下来,那就是当官,方三尺他爷在市里当官,他爸在县里当官,他主动提出来要去村子里当官,当个村支书什么的,他爸强烈反对,因为他们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像我们家,我完全是个凑数的,生出来就是为了衬托我的哥哥有多么优秀,方三尺享受到的家族宠爱和家族荣光我永远享受不到,但他没有如愿以偿,他被安排进乡大队,是这些骄傲的、尾巴翘上天的大队委员的领导,宋二和老副见了他,傻.逼德行收敛了不少,老实了很多。
方三尺见到我,上下看了我几眼,我猜他肯定在想,这么个小骚鸭玩意儿从哪来的,也能为人师表当老师?还能教化学?化学是什么。
你好。方三尺伸出手,勉强用文人的待客之道招呼我,我想他应该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领导了,我热情地伸出双手握紧他的手,激动地说,你好!方三尺同志!我有个同学叫郑二尺!比你少一尺!
方三尺赶紧把手抽了出来,偷偷擦了擦衣角,然后用这只手搭上柳天下的肩膀,语气不轻不重地问他,小柳同志,你又出了什么问题?你的事情很快就反应到我这里,我午休都没有睡好,紧赶慢赶来这里看你。
我和老黄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操,这他妈中午还有午休,太小布尔乔亚了,我要向上面举报,把他踹下去,但他的上面就是他的老子,举报他等同于举报我自己,这种傻事可没人干,我和老黄颇为惋惜地对彼此努了努嘴,算啦算啦,下辈子投个好人家。随后,老黄想起骚鸭小陆也算投了个钱权两手抓的好人家,但他怎么过得这么惨,可见光靠投个好人家是不够的,重要的还是要有条好命。
20.
宋二用他的老鼠皮色大衣袖子擦了擦椅子,擦了好几遍,擦到最后椅子上都开始反光了,我的骚鸭式发型都能在上面看见,宋二将椅子搬到方三尺的身后,说道,方队长!快坐快坐!
方三尺看了一眼宋二老鼠皮色的大衣,十分嫌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格子图案的方巾,擦了擦椅子,然后才坐下。
我和老黄嘲笑宋二,看吧,有些人踩着高跷巴结别人,恨不得别人放的屁都要闻一闻,闻完了说真他妈香,是橘子味的,结果人家一点都不买账,一个眼神都不给,那种高高在上的胜者姿态是天生的,同时也是家族培养的,就拿我来说,骨子里的清高让我想时时刻刻高高在上,可惜家族没给我培养好,把我养成了清高的过街老鼠,我大哥和我父亲对待我就像人民群众对待偷猪肉的老鼠一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方三尺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外包装是黑色牛皮的本,从胸前的小口袋里拿出一根钢笔,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我识货,那是一支德国进口的钢笔,价钱就这么说吧,如果你有这样一支小钢笔,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比戴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还气派,我在土里土气的傻子屯又见识到了新物件,我敢保证,像方三尺这样的人物假如去我们那里走一圈,保准走出去的时候连条裤衩都剩不下。
老副想第一个发言,他清了清嗓子,却被方三尺及时打断了,方三尺说,我想先听听柳天下怎么说,柳天下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