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我在桌上摸到一根烟,然后把烟胡乱地塞进嘴里,胡乱地点燃,我歪着头,腰窝靠着桌角,真像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我半眯着眼睛呼出好些辛辣呛人的烟雾气,它们一层一层叠起,几乎将我和柳天下隔起来,我们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只知道对方的温度留在那里,那温度不会散。柳天下终于不再哆嗦了,他穿着我的衣服,手指蜷在我的袖子里。他刚开始在一处蹲着,蹲久了腿麻了,又扶着土墙站起,然后又蹲下,样子十分拘束和忸怩,他环顾四周,想着陆有善的房间原来是这样的啊,整洁着呢,他从小遇见的男人都很粗糙,不说相貌长相苛求他们,就从种种生活细节他便很清楚,陆有善果然是山外面的人,像易碎的花瓶一类的男人,他于是悄悄嘲笑了一下自己像花季少女般的心思,对那样的男人动了那样的心思,实在抱歉。
我……能洗洗吗?
柳天下问我,问完又迅速地低下头,他因为这句话着急了很久了,他的衣服湿透了,裤子也湿透了,毫无疑问他成了这个屋里最不干净的一件东西,他是极其羞愧的,然而他的羞耻心在半个小时前就顺着溪水流走了,他放走了半个天真的柳天下,希望那半个纯洁无瑕的灵魂能够自由,不用再整日拘束于这个破破烂烂的命运,他也放走了半个柔软的柳天下,让它永远躺在鸭绒做的窝里,可以不用再被人掰来掰去,受人压迫。
到底是谁干的?
我依然在问他,一边抽烟一边问他,他又不说话,两只手捋着长短不一的衣角。
你只当沉默着我就找不出来是哪个小畜生了吗?你信我能找出来吗?我他妈上辈子是条狗,我靠闻,都闻得出来是哪个狗.娘养的小畜生干的好事!
我说话的声音越大,力量就越抖,可惜我的所有情绪没能打动他一分,我想哪怕是一点点呢,你只管动用一点眼神,我便马上能知晓你的痛楚,你的伤心,究竟是哪个小畜生,我和你一同认定。我终究只打动了我自己,我手里夹着的烟卷掉在地上,正如那日散了花的烟卷,只是今日无人再温柔地捡起它,温柔地卷好它,温柔地捧着我的眼泪说,小陆的眼泪的金贵着的呢。小陆的眼泪其实非常廉价,它们从柳天下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反反复复地掉落,既提醒着我,也提醒着柳天下,我们是两个不能流泪和不能伤心的人,可我们俩的眼泪越流越多,彼此看看彼此,更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