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砂石矿洞里昏暗难明，再次陷入漫长的沉寂。

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里的惨相，苦难之人的生命实在太过于廉价。沈琴残缺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就好像他本来就在那里一样，黑夜如幕布，将沈琴遮盖得严严实实。

世界，真的会很黑暗。

沈琴感到自己站了起来，不，应该是飘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低头，却蓦然看到侧躺在地上自己——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他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脸上满是不甘和绝望，还有无力。

“人原来真的有灵魂。”沈琴自嘲得想到。此时，沈琴竟突发奇想，找一面镜子照照自己。

“人死了之后，就再也不怕死了吧。”沈琴想着，向着矿洞外飘去。矿上应该有水桶，去水桶里看看自己的样子吧。

沈琴感觉自己像空气一样自在，飘真的是一件很省力气的事情，脑袋里想着往哪去，身体便向那个方向飘去。原本要一盏茶的时间才能离开矿洞，这次只用了十分之一的时间，便已经到达矿洞口。

天地仍是这个天地。

就在昨天，沈琴还在这洞口遇到一位精灵可爱的少女，而仅一天，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亡魂，所有的希冀、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无奈，都到此为止了吧，令人不胜唏嘘。

矿洞外仍是一副旧砂砾景象，沈琴环视四周，朝着一只木质水桶晃晃悠悠地飘去。离水桶越来越近，沈琴莫名得有些慌乱，自己会不会和那个“死神”一样，是一幅骷髅景象。

沈琴一扬首，朝着水桶望去，水桶里水浑浊荡漾，倒映里竟空无一物。沈琴以为是自己位置没对，努力地伸着脖子，而这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水中的倒映，只有那清冷的明月，并没有自己的脸。

沈琴顿时如坠冰窖，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接受不了自己已经身亡的事实，他心存侥幸，这一切，可能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他仍会醒在自己的小木板床上，父亲犹在，母亲犹在。

可是，命运如车辙，凡人如砂砾，砂砾何德何能，能够承载命运的重量。若，再生为人，勿做穷人。

月光之下，沈琴感觉自己的渐渐变得虚弱，灵魂都似乎感到一种撕扯的阵痛。

“这就是魂飞魄散的感觉吗？”

是否要无声无息得消逝在这茫茫天地间，沈琴心死，再去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吧，可能明天，自己的身体也会被一把火烧掉，再无人记得自己。

矿洞中，黑如墨凝。

沈琴静静得飘在自己的尸体上空，等待灵魂的消散。不经意间，沈琴一眼扫到那块圆石，还是灰扑扑的。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发现这块石头之后发生的。沈琴若有所思，不自觉地向灰石飘去。

沈琴想伸手向灰石，却苦涩得发现，哪有手？现在的自己，怕只是一团意识吧。可能自己化身为灵魂，也不过是躺在地上的自己临时前的一个梦吧。

不过现在的沈琴，身随意动，虽然没有手，却还是触碰到了灰石。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沈琴发现自己竟直直地穿入了灰石，不登时，整个人，或者整团意识都进入了石头内部。

豁然开朗，石头内部竟然是一片无垠的天地！湛蓝的令人眼晕的天空中，几缕祥和的白云悠悠荡漾，空气轻甜。“身前”是一派犹如碧波起伏的绿草之海，无边无际。

沈琴呆若木鸡。

“这是死后才能看到的神异景象吗？”即使沈琴现在只是一团灵魂，仍然感到心旷神怡的舒爽，浑身通透不已，连灵魂散去的撕扯痛感，都仿佛停止了。

这无际的绿海，如浪涌一般起伏不止。沈琴放开意识，随心所欲地飘在丛中。轻甜风扬，沈琴随波逐浪，优哉游哉地向前荡去。

这样散失在这个世上，也许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现在的沈琴，好似忘却了灰石之外的世界，好似遗忘掉了痛苦，在这个临时的完美世界中，等待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灰石中的世界都阴沉下来。

原来石中也有黑夜。

沈琴漂浮起来，他很明显得感到，身体又虚弱了不少，可能再一阵，就该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了。片刻的欣喜，也烟消云散。即使只是一片残魂，怕死，也是天性。

沈琴向前望去，天地朦朦胧胧，似被雾罩。而在沈琴视野极处，有一座耸入云端的巨塔！

远眺巨塔，通体碧绿，塔顶直入云霄，白云缭绕，塔身纤细，绿若盈水，竟如草木枝干。塔基青翠巨大，如巨树深根，扎入土地。整座巨塔仿佛是联天通地的桥梁，实令人惊叹：人世间竟有如此高大特意的建筑，岂非鬼斧神工之作！

不及多想，沈琴便向着巨塔的方向，加速飘去，唯恐未临巨塔，而魂已消散。这一飘，整整飘了几个时辰，从天色渐笼到黑夜如罩。沈琴发现，成为魂魄之体的唯一的一个好处，就是入夜后，黑暗不仅不影响视野，反而让他看得更加清晰。“难怪老人传说鬼怪都是晚上出现，原来是白天看不见~”沈琴自嘲道。

巨塔之下，沈琴再次感受到人类的渺小，相对于这一座惊天巨塔，人可能连尘埃都算不上。沈琴足足又花一个多时辰绕塔一周，竟没发现塔门。

“建造这座巨塔的工匠难道是忘记留一个塔门吗？”沈琴大惑不解，眼见自己的魂魄渐渐消散，沈琴心中隐隐有些焦虑，原本他想顺着塔，一点点向上攀去，也许，在魂飞魄散之前，也能踏入苍穹。

失望，犹如罄入骨髓的凉意，丝丝流转全身。沈琴在塔下，无可奈何，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凡人无法改变的。沈琴已经有太多次这样的经历。

“幽龙族的灵魂？”

一段听上去疲惫至极的声音，好像是从塔内发出，虽然声音混沌低沉，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沈琴的耳中。

沈琴微微一愣，张口正想询问，随即苦笑，自己并没有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进来，径直走。”不待沈琴有任何表示，声音的主人竟能读透沈琴的心思，继续说道。

沈琴这几天已经见惯了怪事，稍一犹豫后，也不再多想，径直按照声音所说，透塔而过。

塔中空间开阔，却陈设平常，并没有塔基占地的那么辽阔。塔内四周有一条滚滚黑水，望之摄目。黑水虽然风平浪静，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按捺不住的凶煞之气。涛涛黑水将塔内的空间隔成了两个世界。塔内的正中间，坐落着一座稍小一点的绿塔，和外面的巨塔一样，通体碧绿，纤细绵长。

黑水之上，架着一座简易的木桥，绿意盎然，给人以生生不息之感，与桥下的黑水的压抑之感截然不同。沈琴小心翼翼地飘过木桥，来到内塔之前，沈琴停步不动。

“幽龙族的灵魂，死状凄惨，看来是吾那老友做的好事了。”里面传出幽幽的疲惫之声，听声音应该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你现在可以开口讲话了。”老人仿佛是看出了沈琴的困境，轻声说道。

“我是灵魂，讲不了话——”沈琴刚想自辩，语音却脱口而出。

“这——谢谢老先生！”沈琴心有所喜，道谢道。

“老先生？多久没听到人这样称呼过吾，嘿嘿，以吾之年龄，怕不是老先生三字可概，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发问。

“回老先生，我叫沈琴。”沈琴答道。

“姓沈？幽龙族人怎么会姓沈？”老人声音略一停顿，“你是纯粹的幽龙族血脉，也非外家之人。”

老者还未说完，沈琴便急急打断道：“老先生，您反复说我是幽龙族人，可我从出生之日起，便在青乌镇，直到年前，因家父落魄，才搬来小杨山，从未听说过什么幽龙族啊？”

“嗯？你进来....“老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