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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一只精瘦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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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松江波浪连天横。

在朱蒙出现之前,面对元婴修士齐望的时候,陈子墨承受的压力,比面对黑河蛇妖还要大。那个时候,至少还有苍松真人和小墨人儿冲在第一线挡住了大部分压力。

今日此时,没有小墨人儿保驾护航,自己一人独自直面齐望和王玉珂,陈子墨现在想起都觉得心有余悸,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晨风吹来,浓重的寒意沿着背脊攀爬,一直漫延到头顶。

陈子墨使劲搓了搓脸,发现肌肤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朱蒙在船尾撑船,沿着松江逆流而上,往城外划去。他见陈子墨在船头心神不宁,便呵呵笑道:“陈小子,不要妄自菲薄啊。”

陈子墨盘腿而坐,将那本论语摊开,放在双膝上,怔怔的望着松江水面。

“还是太弱了,不凭借外力,寸步难行啊。”陈子墨苦恼道。

“你才多大,王玉珂和齐望比你大十岁不止。在你这个年龄,恐怕还未必比你厉害。”朱蒙笑道。

陈子墨听闻此言,多少让觉得安慰不少。

乌篷船在松江水面缓缓行驶,不知是朱蒙故意为之,还是因为逆流而上的缘故,船速比昨日入城要慢得多。

松江在龙原城中分流,所以有三道水门可供船只出入。进出城,都要缴纳通行费用,这为渤海国王室带来不菲的收入。虽然渤海国国土面积最小,就王室而言,可能是东北四国中最有钱的。

君不见,龙原王城高九重,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出得城去,乌篷船在朱蒙的驾驭下,如离弦之箭,往松江上游飞逝。逆流而上,行至十里处,来到一座码头。码头背后是一片芦苇荡,破开外围丈高的芦苇,里面别有洞天。

为奴两千载的扶余亡人,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只能从事最低贱的职业。两千年前,因为扶余人抵抗夏王朝最强烈,在陆地上对夏兵给予重创。

所以,在濊貃城破后,夏后颁了一道诏书,将扶余人的土地削去大半,只留残破的濊貃城作为落脚之地。由于人多地少,濊貃城这块弹丸之地,根本无法容纳养活上百万扶余亡人。因此,他们只得以松江为容身之所。

很多扶余亡人,终其一身都不曾踏上过陆地,从出生到死亡,都在松江水面漂泊,是真真正正的无根浮萍。

两千年岁月如水,扶余亡人在松江上从事着低贱的搬运工,挣取微薄工钱,养家糊口。也正因如此,扶余人的人口数量急剧下降,现在只剩下十来万人。

抛开老弱病残和妇女孩童,青壮之士不足三万。正是这三万人,支撑着松江上的货物运输系统。

也可以这样说,扶余亡人,才是松江真正的主人。没有他们的存在,松江水道,便无法正常运转。

朱蒙驾着乌篷船,进入芦苇荡。聚居在此的数万扶余亡人,正在生火做饭。青烟缭绕,在晨风中四散飘荡,将芦苇荡笼罩在迷雾中。

“朱爷爷,我们来这儿干嘛?”陈子墨不知道扶余过往,不知道朱蒙来此的用意。

“这里是扶余人现在最大的聚居地,里面有我要找的人。”朱蒙沉声道。

“是你的子孙后代?”陈子墨问道。

“如果按照儒家那一套,过了这么多年,她算不上我的后代了。”朱蒙惨笑道。

乌篷船在芦苇荡中不断拐弯,最终停靠在一条小船前面。小船很破旧,陈子墨真担心一个大浪打来,小船就会沉水。

晨光穿透迷雾,落在芦苇荡中,陈子墨看到小船中蜷缩着一个细小身影。一床破旧不堪的棉被,铺一半盖一半,细小身影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朱蒙以竹竿轻敲破船,笃笃声将船中昏睡的小姑娘惊醒。

小女孩浑身一颤,显然被吓得不轻。睁眼一看,发现是老熟人朱爷爷,便咧嘴一笑。

“朱爷爷,你怎么来了。老爹出去捕鱼了,不在家。”小女孩说道。

朱蒙抛给小女孩一包吃食,打开一看,是一坨熟透的牛肉。小女孩咂吧咂吧嘴,口水悄无声息的自嘴角滑落。她不作声息的擦擦嘴角,忍住腹欲,没有吃独食。

“他什么时候回来?”朱蒙轻声问道。

“昨晚就出去了,可能快回来了吧。”小女孩看了眼天上红彤彤的无力骄阳说道。

“不等他了,快上船,我带你去个地方。”朱蒙说道。

小女孩起身又坐下,难言道:“朱爷爷,要不我们就在这儿等老爹。我怕和他错过了,他回来找不到我,会很担心的。”

朱蒙欣慰笑道:“他是扶余亡人中少有识字的人,我给他留几句话,他看到之后就会来接你。”

小女孩骄傲的挺了挺腰身,发育还不完善的胸脯,硬是被她挺出一股雄壮气势来。

陈子墨翻了个白眼,对小女孩的无声示威很无语。

小女孩跳到船上,伸手从河里捞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算是洗漱了。

“你不带上那块肉?”朱蒙问道。

“留给老爹吃吧。”

小女孩心思玲珑,知道自己跟着朱蒙,肯定不会饿肚子。

“你走了,船上没人,不怕被人偷走了?”陈子墨提醒道。

朱蒙和小女孩相视一笑,小女孩看着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陈子墨,笑道:“扶余人虽然生活清苦,但从来都是靠力气吃饭。偷鸡摸狗的事,做不来。”

陈子墨举目望去,芦苇荡中,没有一艘船完好,都是残破不堪,无法继续在江上行船运货的破船,才被贫穷的扶余亡人用来住人。

随着乌篷船不断前行,陈子墨看到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扶余亡人,大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个个精瘦得像山林间的猴子,大风一吹,都能将其吹上天。

陈子墨记得大哥给他讲过一个典故,说是商家祖师关于人伦礼仪的话,叫作“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对于小女孩的话,陈子墨抱怀疑态度。人都快饿死了,还能不偷鸡摸狗?

朱蒙似乎看出了陈子墨的心思,便呵呵笑道:“扶余人之所以在灭国两千年后还能被儒家选中,正是因为他们始终都是一群淳朴之人。非是我自吹自擂,儒家亚圣对扶余人抱有一颗痴爱之心,称赞其是赤子之心。”

陈子墨有些不解,说道:“既然如此,为何儒家在扶余亡国之时袖手旁观?”

朱蒙笑道:“亚圣还说,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陈小子,你可知我和儒家,以及黄博和儒家做了什么交易?”

陈子墨摇了摇头。

“儒家圣人的道理,我不敢说是天下最有道理的道理。但有一点我始终坚信,这帮读书人,确实是在为天下苍生谋。”朱蒙感慨道:“我朱蒙活了两千一百岁,见惯了国兴国灭,也看惯了很多学说流派兴起覆灭。但为何儒家却一直是人间最大的道统,一直把持人间法?”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王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么立的是什么心和命,继的是什么绝学,所谓的太平,又是谁的太平?”

朱蒙缓缓说道:“这些道理,我也说不通透,可能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说得通透,包括谢石,隋后,张夫子,甚至是儒家大多数读书人。可能只有四圣才有资格,最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扶余,何尝不是儒家的观道园。我朱蒙,何尝不是儒家四圣的棋子。但我心甘情愿,牺牲扶余国两千年积累的气运,去为天下谋一份福利。”

“朱爷爷,你到底和儒家做了什么交易?”陈子墨听的云里雾里,这些大道理,对他来说都太艰深。

如果和大哥陈子昂说,或许更合适。

“作儒家在人间的护道人。”朱蒙放声大笑道。

“为一教护道,何其壮哉也!”

陈子墨和小女孩闻言,皆是一惊。

“黄博不是道门八劫仙人吗?”陈子墨疑惑道。

“八劫仙人毕竟也是人,不是仙。”朱蒙笑道:“哪怕万重山这尊大魔头,也抵不住儒家开出的诱惑条件,甘愿蜕除魔神,乖乖的捧着圣贤书,作那读书童子。”

如果说黄博弃道入儒对陈子墨的震撼足够大,那么万重山蜕魔入儒,就更加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不真实。

毕竟魔道中人,多心性顽劣,性情乖张。所行之事,看心情好坏,率性而为。对儒家的条条框框,最反感。

儒家,表面上看在人间式微。但真实情况,好像并非如此啊。

陈子墨心神一动,对儒家开出的条件很感兴趣,便问道:“儒家给你和万重山开出的条件我大致猜得到,但给黄博的条件又是什么?”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朱蒙故作高深道:“儒家这次的大手笔,亘古未有。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件事,长城之北那座大阵,很快就会修缮如初。”

陈子墨回想起隋后和万重山的那场百里之战。两人互换一招,万重山一刀,隋后一剑。两人看似云淡风轻的只有一招,但所造成的气象,不可谓不大。

最终两人达成协议,万重山取走蓟州鼎,在蓟州军镇坐镇二十年。

陈子墨猜测,朱蒙和黄博应该也一人得到了一只鼎。至于是那两只鼎,抛开绥远,九原和张掖三座军镇落入法家把持国柄的大秦手中,其余六座军镇的可能更大。

乌篷船划出芦苇荡,沿着松江顺流而下。在入城的时候,陈子墨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一只精瘦猴子,在城头舞刀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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