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刘伯温针对的应该是个文臣，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个有两把刷子的谋士，否则以朱元璋的狡狯，应该不会被轻易说动。

这本文选出自一套典藏文学丛书，是其中的第八本，全书一共二十册，是硬壳大部头。明初的那些功臣里，文臣的辞章基本都收录于此了。

我看着几指厚的书页，暗叹亏得自己这些年拓本看得还算多，否则非得吐血不可。

按着之前的思路，我又翻了翻汪姓和何姓署名的作品，希望能看见点有所暗示的东西，但是这次翻到最后也没什么其他发现。其实，这种明面上的东西能让我从中找到之前那些不同寻常的章句就已经很难得了，所以没能再有收获也谈不上令人失望。

反正已经可以证得，刘基针对的人，不会再有别人了。漏几只小虾米，也无伤大雅。

于是我转回头来看之前摘出的句子。斫冰以承宫，鱼归渊、狐首丘。如果是别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写的东西，我大概会以为就只是常规的譬喻而已，因为古人的确经常用到麒麟凤凰之类的意象。

但是眼前的是这位神机妙算的刘基刘大天师，且这本书又是二叔专程向我提到过的，想必其中会有很多我所需要的信息，所以我很难单纯地就那么以为。且我手中已掌握的证据也告诉我，绝对不能想得那么简单。

我记得张家古楼里那个叫张胜晴的张家人的墓志铭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此人“发冢无数，所得众多，以定朱家江山”。我和胖子当时就认为张家应该和历代的皇族都有着微妙的关系。那么如果没有意外，这句与小人得志对应的“麒麟受羁”，应该就是指代当时的张家了。

然后再来看“斫冰以承宫”这句。这句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云顶天宫。当然它同样可以被说成仅是个比喻句，但是也不能够忽略这是针对当时实事所作描述的概率。接在这句之后的“曷云能久”表明了刘伯温对此事的态度：筑在冰上的宫殿怎么能够长久呢。明显是持否定态度，且表述的重点也是在于否定这件事本身，而非是在是否能够长久这点上。

至于“鱼归渊”和“狐首丘”这两条简语，则并不仅仅是老刘在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据二叔的暗示，前者应该是一个事件的概要提示，后者则可以推测为某处重要地点的暗示。前者我之前就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而后者则是我正在着手调查的东西。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了。

草草啃了几遍摘出来的段落，把其余部分的大体意思弄得七七八八后，我又从书中录下了一些与术数相关的记录和几句似乎有些暗示意味的诗句。

没有由头的，我就是觉得这类带着时节和特殊意象的诗句日后应该会用得上。如果非要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解释我的意图，应该就是不明觉厉了。

最后在阖上书之前，我又留意到一首题目十分独特的箴，是刘伯温写给一位“吴君”的。在看到内容后，我的脑子里忽然划过了一个念头，顿了一下，立刻提笔将这首箴备注了一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抬眼看看表，不由感叹脑子转得快的时候，时间也似乎是在飞。肚子已经有点饿了，但我怕思路中断不想起身，于是绕过已冷的茶杯，直接端起茶壶压了一口壶里还微温的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刚刚联想到的部分在自己彻底忘干净前誊写了下来，又翻出自己在黑眼镜来之前画的框架草图，把两张纸拼在一起，越过界限将一些标了记号的点连了起来。

眼前原本错综复杂的脉络渐渐清晰了起来。从周穆王的设计，到汪家的渊源，再到与星盘对应的穴眼。在那个宏大的风水局中，我隐隐看到了对方计划的核心区域。

以前的我们，就像是秀秀说的那样，是从结局往回看，所有的细节都要猜，因此无论从哪个点入手都会陷进去。杂乱的线索被发掘，全部堆放在眼前，而你需要回推这一切的初衷是什么。

我失败过很多次。那种尝试前曾经抱有多少希望，结束后就有多少失望回馈给自己的日子实在太折磨人了。这种绝望的情绪几乎将我击垮。有段时间，我甚至想过动用极端的方式。

但在恢复过来以后，我认认真真地反思了一遍，并在小花的帮助下调整了心态。他说得没错，即使当时的我豁出去拼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车辙的轨迹不会因我的行为而被撼动一分一毫。

于是我静下心来，调整思路，继续潜心研究起那些最细微的东西。

面对这些蛛丝马迹，我最起码得拿出淘沙那样的耐心，何况我要找的东西还不是像金子那样一眼就能被识别的。它们就像隐藏在砂粒间的暗尘，几乎微不可察，要追寻它们需要更多的毅力。

手中的线索过多，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刚刚显露出来的痕迹就有可能被重新被其他滑落的碎沙掩盖。

渐渐的，我手中收集到的“暗尘”多了起来。再细碎的东西，时间久了，总能堆出个模样来。我凭着手中握着的一切，不断向前推演可能存在过的环节。相信再过不久，我就差不多可以提出那个提挈全篇的“为什么”，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到时，我们就会像在有了看得见靶子之后，不会再因误打误撞而打草惊蛇，而是会隐起身形，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我侧头看了看旁边列了一半的行动列表。真是耗人心力的计划。

如刘基所言，还是早种梧桐“待凤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