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想知道曼陀罗的事，遂抓住竺泉好一阵追问。但是，他却没有回答我，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月白色的勾丝，上绣着青竹两株，没有一般女儿家的脂粉气，反而生生多出几分傲骨侠气。

只见竺泉打开香囊，让我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些许半红半绿的粉末碎屑于我的手上。

我磨擦这些粉末，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实在却是说不出从何而来。

他用竹筷蘸了些酒水，在桌上写出的三个字，让我吃惊很久。不是这绿粉末有多稀奇，只是这粉末得来着实不易，而且很可能牵扯些血腥纠纷。

我道是这郎村的曼陀罗之毒来劲厉害，不是一时三刻可解。七种曼陀罗须得于同一时间埋伏于人体内，邪力才能发挥到极致。这七种曼陀罗中，以金红两色最为恶毒。中毒之人永生永世失去灵魂。但是，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这曼陀罗之阵唯一亦是最大的漏洞就是绿曼陀罗——它预示着源源不断的希望和救赎的灵力。只要有灵力的巫师能把中了绿曼陀罗的人，困在阵中，以白蛊之术灌于此人的意识中，便可卸了曼陀罗之毒一半的巫力。

而这另一半的巫力，便是解毒的关键。这解毒的引子是一对曾受过黑巫术控制的傀儡，以其鲜血混合揉碎了的绿曼陀罗，倒入巫家山寅时之露，点于中蛊梦之魇的人额上，便可为解之。

我不禁一阵唏嘘。原本以为，蛊梦已是刁钻难解，谁知这蛊梦也只是这整个曼陀罗之毒中的一个极小的迷阵。

我的心中突然好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跟我在梦中青竹林欲转身离去的时的绞痛好生相似。我一次又一次的念叨：曼陀罗、曼陀罗、曼陀罗……

黑巫术？傀儡？鲜血！有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我手中的粉末之中，顷刻间被融了进去。我想把手紧紧地合上，攥住那一刻间的难受，想是握得太紧，粉末反而从指缝间漏了出来，迎着窗外卷进的西风，一下子不知飘往何处去。

竺泉慢慢地靠近我的身旁，把我纳入怀中，细语：“你想哭就哭，莫要憋在心里。”

我依靠着他，明显感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但是很温暖，也没介怀，默默流了很久的泪。

“他们的墓碑可在？带我去看看。”

也没想到，竺泉把他们的墓安在此处。我们折腾了好半天，翻过三座山头，沿途布满荆棘，泥泞一脚，终是到了这极其荒凉之地：方圆几里寸草不生，一枯树独立风中，时有零星老鸹冒失地靠在墓碑之上，打扰着主人的静修。这与雨殷理想中的桃源相去甚远。

但是，昂首望天，却见天高高、云渺渺，自有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明朗，让我想起了我梦昧以求的风轻云淡和来去自由的洒脱。他们二人一生都在追求身心的自由，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把从客栈捎来的酒倒在了他们的墓前，自己则畅快痛饮入腹。生前不能与尔等同醉，而今唯有墓前相见，衷心祝愿这对情深的人儿来世再续缘分。

竺泉也接过我的酒囊，把余下的烈酒一饮而尽，并解下佩剑，耍起一套如流水般顺畅的剑法，剑气逼人，生生把枯树下的顽石剖开两半。

我心里难受，他相必也不好过。竺泉嘴上刁钻，可是心头却是极重感情的。以前搁不下面子，现在倒也籍着这个机会，压抑已久的情感便如山洪暴发，堵也堵不住了。

一轮下来，他也筋疲力尽，倚在枯树下，喘息不已。我掏出手帕，把他嘴上的那一丝掩不住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抹干净。

这之后过了好几个时辰，眼见着天就要黑了，我们才折途而返。

回到客栈，我们两个人都好生梳洗一番，并填饱了肚子。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竺泉敲开了我的门。我开门一看，竺泉一袭青裳，说不出的清爽，只是眼中有着隐隐可见的疲惫。

我想，想念的人会在心头，某个位置，一直都在。但是，时光会抹去一些忧伤的痕迹，把那些快乐的美好的都搁在你的脑海里，偶尔翻阅，已是足矣。

竺泉一进门便把窗给闭上，并拉上了帘子，靠在我耳边说了些话。

隔墙有耳。不过，话语虽则几句，不多，却比任何金玉良言来得更为动听。我轻手踮脚收拾了些细软，便和竺泉越窗而出，一路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