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里与其余人自屋中缓步而出,立于李岳亭身后。将军打量诸人,只不认得蒋里一人。
“这便是李先生故人之子?”他看着蒋里问。
“云川。”蒋里答。
并没有抱拳为礼,显得有些孤傲。
其实不行礼的原因,却只是不喜对方行事。
将军望向常乐。
“在下常言道。”常乐报出假名。
在客栈中住下后,报的便是这假名。这还是蒋里的主意,初时常乐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蒋里认真解释过“常乐”这个名字现在代表着什么后,他同意了。
“常言道——各家自扫门前雪。”将军说,“常公子名实不符啊。”
“遇见不平事,说不得,总要管上一管。”常乐说,“知道洪大人之事后,仗义相随是管;见有人滥杀无辜时,出言阻止亦是管。人一生最重要是有原则,不能此事一道理,彼事却是另一道理。”
“有点道理。”将军冷笑,“可不知若因为一时妇人之仁,而害了更多的人,却算不算有道理。”
“敢问将军——官府捉到杀人罪犯,是当场斩杀,还是要审问之后,择日问斩?”常乐问。
这问题似乎与眼前问题并无关联,但将军还是答了:“自然是秋后问斩。”
“为何?”常乐再问。
“人命关天,总要查实。杀人要依天理,秋时万物凋零,是天选杀人之季。”将军答。
“那么将军便当明白,他们若未曾泄露此事,便无罪。”常乐指着从氏兄妹和一众伙计说。“将军杀无罪之人,便是有罪。有罪之身,如何言什么公理正义?”
“迂腐!”将军皱眉厉喝。
“无耻。”常乐语声平静。
将军眼中精光一闪,十余把刀剑的主人,眼中便再有冰冷杀机现。
“总不至于未见秦士志走狗,咱们自己人便先杀将起来吧?”李岳亭皱眉发声,场上气氛便多少缓和了些。
“李先生如何说?”将军问。
“我早准备了钱票,算作补偿。”李岳亭说,“我打算请常公子等人将客栈掌柜与伙计带走看管,等风声过去,帮他们选一处安稳之地,继续过他们的生活。”
“李先生也如此天真?”将军皱眉。
“不是天真,是仁义。”李岳亭微微一笑。
望向常乐,沉声说:“有时候,少年们的想法,比我们更有道理,我们便当听从。”
“事关重大,末将不敢大意。”将军摇头,手按住了剑柄。
“穆将军,真要先内斗起来不成?”李岳亭皱眉。
将军沉默不语。
这时,有人推门而出,自另一间房中走来,来到大堂后,望向将军,拱手为礼。
将军面色大变,抬手抱拳:“公子竟然也在此?”
“穆将军。”洪天宇红着眼躬了躬身,“多谢将军前来营救家父。”
“大人为国为民尽力,为朝廷尽忠,却受此构陷,令人心寒。”将军眼圈也微红,沉声说:“末将身受大人提携,才有如今,自当报效。更何况,救大人便是斗奸党,末将自然当仁不让。”
洪天宇点头,看了看客栈诸人。
“只是随便杀人却不大好吧。”他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百姓。”
将军皱眉:“公子,行大事……”
“家父若在此,宁可一死,也必不愿因自己一命,连累这许多性命。”洪天宇说。
这句话令常乐对这位公子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观。
他再一次理解了人性是复杂的这句话,再一次明白了世间人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这个道理。
洪天宇自然是性格不好,自然有些纨绔气质,自然有些小肚鸡肠,自然有些令人不喜处。
便如大树之枝,乱生横长,令人观之难生愉悦。
但那树干,终究是直的。
李岳亭面露喜色,缓缓点头。
将军沉默半晌,终点了点头:“既然公子如此说,末将便不杀他们。”
目光一扫,十余军人收起刀剑,缓步退回将军身后,目视洪天宇时,面有恭敬之色。
不知为什么,常乐看着这样的他们,却只觉得无聊。
你们究竟为的是国、是民,还是为了器重自己的官长,于自己有恩的上司?
百姓在你们眼里,其实根本不值一钱,你们看重的是你们所谓的道义与正义,但那又与百姓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一方势力败于另一方势力,便不服罢了;不过是一群官员斗不过另一群官员,便不满罢了。
公理?
正义?
真是你们心中的法则?
常乐不想与他们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轻轻拉开了仍抱着将军大腿的从桂。
“没事了。”他轻声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