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王老七抓了一枚花生丢在嘴里,边吃边问。
“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啊!”一个年轻人兴奋地说,“虽然只是在场外角门边上往里看,但也算是现场了不是?当时那个乌龙州的小姑娘高歌之时,全场鸦雀无声,我们兄弟也听得真切。”
“那歌可真是好听。”一个赞叹。
“不光是好听,也好看。”一个说,“王叔您是不知道,她一唱完,这满天便都是黄色的火焰,像游鱼一般游动着,真比过年的焰火还要漂亮。”
他们在这边聊着,常贵却还在那边劈柴,只是当年轻仆人们说到北地的姑娘时,他的动作便明显慢了几分,脸上也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咱们能开这眼界,可多亏了王叔,来,咱们一起敬王叔一杯。”一个年轻人提议。
立刻,诸人同声称好,举起酒杯。
王老七呵呵地笑了笑,举杯示意,喝了一口,那几个年轻人则一口饮尽。
“不让那小子来?”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了仍在劈柴的常贵,便低声问。
“他?”王老七哼了一声,“初来乍到,一点规矩也不懂,以为攀上了张勇刘五两人,便可以不拿老夫当一盘菜了,哪有资格到桌上来吃饭!”
王老七管着柴院,却也不光只管着这柴院。
从劈柴到烧炭,从洒扫到处理净桶,这些低下的活计总要有人干。
而这些年轻仆役,便在干这些脏活儿累活儿,便是府中最为低等的仆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高低,就有三六九等。虽然都是下等仆役,但王老七既然管着他们,自然便有权势,自然便高他们一头,甚至几头。
人比自己高一头甚至几头,那么自己要做的,便应该是低头。
常贵不是没有低头,而是低得不够。
而且,身为柴院的人,竟然却和刘五、张勇这样的人走得这样近,更可气的是,王老七昨天的下马威,竟然丝毫没起半点作用。
那个刘五,竟然带了酒菜过来!
当老夫是纸糊的不成!
王老七冷哼着,又往嘴里放了一条酱牛肉,眼睛看着常贵,用力地嚼着。
也不知是在嚼牛肉,还是常贵。
几个年轻仆役自知眉眼高低,此时同仇敌忾,都用冷眼望向常贵,有人冷笑着:“哟,倒是会攀高枝儿啊!这般有本事,倒别在咱们这里混啊。”
“生得倒是真俊,怎么不去当个小相公?很有前途啊。”有人说。
诸人便一起笑了起来,好几个一起点头:“不错不错,倒真像个小相公!”
“不如跟总管说说,让老爷把他卖到青楼中去得了。打扮一下,一定比那些小娘还要招人疼。”
“那里都是王公权贵,他再想攀高枝儿,不是更方便了?”
“他呀,也就是想得美!那些大人物就算好那一口,也只会将他关在宅里养着,哪里能让他露脸到外面来丢人?”
“到时年老色衰,便比那些青楼老女人还惨。人家老女人至少还能找个鳏夫嫁了,他呢?”
“后面那眼子一松,便肯定被扫地出门,沦落街上要饭!”
诸人又是一阵笑。
王老七面露得意之色,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
“做人啊,最要紧是得守本分。”他悠悠地说,“别以为凭几个靠近上头些的关系,便能不理眼前人。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求。老夫不敢比及阎王,但却是一只好小鬼。”
“王叔真是谦虚了,您怎么说也得是一方主簿呀!”
“就是,就是鬼,那也得是黑白无常那等级的。”
“王叔,别理那小子,咱们喝!”
诸人一阵欢笑,吃喝起来,时而取笑常贵,时而说起在大比场外的见闻。
他们吃喝着,常贵却在忙碌着。他将柴劈好,然后抱走,在柴堆上整整齐齐地码好,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却并不曾让他生出半点抱怨。
那些人的冷嘲热讽或是直接咒骂,他全不以为意。相反,他却时常在听他们谈及黄焰大比时,露出淡淡的笑容。
刘五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看着他,忍不住思忖着什么。
他转身而去,来到王府中更为僻静的一地。
有人在那边的树林里等着他。
那人相貌与衣着极是平凡,丢到人群中,立时便会不见。
“大人。”刘五拱手。
“昨夜,你做得很好。是如何想的?”那人问。
刘五沉吟道:“终是要将这件事分担给张勇一半,才不会露出破绽。我已开了头,接下来,便让张勇接手比较好。但他手中,当已没有了钱财,所以属下才想办法找个合适的理由,将钱又还给了他,还使他不曾起疑。”
“你倒谨慎,连他也要瞒过。”那人说。
“谨慎二字,属下一直谨记。”刘五说,“自我十七岁时有幸遇到大人您后,便没一日敢忘。”
“帮助他,保护他。”那人说。
然后,他便走了。
“恭送大人。”刘五躬身。
他叫刘五,自十岁起进入王家为奴,自小在王家长大,却谈不上对王家忠心耿耿,因为王家老爷的许多做法,他看不过眼。
他十七岁时,老爷官位再升,成为了都府次卿。
于是,他看不过眼的事,便更多了。
于是,这样的他便遇上了这样的大人。
自此,他成为一枚暗子,一枚用来监视王大人的暗子。
像他这样的暗子,几乎在王都每一位高官的府上,都有一两个。
他们的头领便是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名叫许轻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