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被带到一座大宅子里,门前装饰的朴素无华,待进了门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奇花异草,雕栏画栋,院子里甚至放养了一只仙鹤,舒翎展翅,信步闲庭,临水照影,花鸟相映,令唐娇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都说暮县令是个清官,只是看这疑似人间仙境般的宅邸,却又不大像啊……
“唐姑娘。”四下无人,唐掌事忽然转过身来,淡淡道,“好叫你知道,以你涉案之身,原本应该待在羁候所里,是我家夫人少爷心疼你,怕你在里头受苦,才把你带出来,待会见了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个掂量清楚。”
唐娇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低下头去:“我晓得了。”
又盯了她半晌,唐管事这才将她引至东厢房,东厢房所在的院子又与别不同,没有奇花异草,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墨竹,人走在里面,就像走进一张墨竹画里,风吹竹动,涛声似海,竹影深深,人渐无踪。
最后唐娇站在东厢房前,抬头望去,看见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字——幽篁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唐娇正在心里头默念这首诗,冷不丁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
房门打开,一名绿衣少女急匆匆从门里走出来,见着唐管事,登时两眼一亮,颇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唤道:“唐管事,您可回来了……啊!这位就是唐姑娘吧?夫人,少爷,唐姑娘来了!”
“吵吵囔囔像个什么样子?”一个愠怒的声音从里头响起,把那绿衣少女吓得低下头去。
“你且下去吧。”唐管事低声对她说了一句,然后引着唐娇走进屋子。
唐娇这辈子头一次进男人的屋子,还是一位官家少爷的屋子,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所见,与她心中所想,竟是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奢侈精贵的摆设,也没有什么海内难见的奇珍,却有许多乐器,萧笛古筝,琵琶月琴,以及一些她喊不出名字来的乐器,或贴墙放着,或挂于壁上,光看数量,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人能够如此多才多艺。
最后,目光落在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上。
咳嗽声渐歇,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县令之妻——王夫人坐在床沿,鸦鬓高挽,凤簪斜插,唐娇与唐管事走到她身后,她却恍若未闻,仍旧背对着她们,双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
“母亲。”半晌,白绫帐内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沙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温柔与力量,不似风中残烛,倒像是照亮夜晚的篝火,他温声道,“可以让我和唐姑娘单独聊一会吗?”
“都依你。”王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起身离去,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唐娇一眼。
房门在唐娇身后关上,她皱起眉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王夫人仍旧视她为蝼蚁,更何况她现在惹了官司,进了羁候所,若对方想让她病死或者意外死在里头,便如掐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想留下来,想不被她杀死,就只能依靠白绫帐子中的那人……县令之子,差一点就三元及第的天才少年,暮蟾宫。
他必须活着!
想到这里,唐娇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在王夫人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白绫帐子中的少年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是刚刚开口,便又咳嗽起来。
唐娇看着露出帐子的那只手,枯如瘦花枝,白若水中月,消瘦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散,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那只手。
对方微微一愣,手上反射性的挣了一下,奈何咳得浑身没有力气,挣不脱唐娇这个天天吃肉的姑娘……当然,她自个是舍不得顿顿吃肉的,这些肉都是跟踪狂不知道从哪弄来,然后炖好烧好抄好喂她的。
过了一会,咳嗽声渐平,暮蟾宫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
“你不害怕吗?”他问。
“怕什么?”唐娇略略倾身,抹了兰膏的头发垂了一缕在他的手腕上,蜿蜒若蛇,散发着一股淡若青梅的香气……
“我病的很重。”暮蟾宫轻笑道,“除了家母,旁人都不敢靠近我。”
“公子,您把我从羁候所捞了出来,我谢您都来不及,又怎会怕您呢?”唐娇努力将自己凑得更近了一些……主要是把自己的头发凑得更近了一些,谁叫她把解药都抹头发上了呢?也不知道抹的量够不够,是不是应该凑得再近些才能生效……
许是掺了解药的兰膏生效了吧,暮蟾宫竟不再咳嗽,而是躺在白绫帐内,侧着脸,静静看着她。
帐幔如雾,两人看着对方,都如隔雾看花,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唯一真实的,或许只有两人交握的手。
“好人有好报。”唐娇低声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为了快点好起来,快来嗅嗅她!
“……呵,那就借你吉言了。”暮蟾宫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唐娇想去帮他倒杯水,但被他轻轻扯住手指不放,分明一挣就脱的力道,偏生这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质,能令人平白无故对他亲近与不忍,就仿佛眼前是一件稀世之宝,令人不忍看他夭折消亡,亦不忍拒他负他。
半晌,他终于止住了咳,轻轻吁了一口气,温柔笑道:“不用给我倒水,我喝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