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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45.21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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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秋风吹了过来,陡生了凉意,抚着双臂,相宜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头顶上一片黄叶旋着落了下来,慢慢落在了地上,又慢慢的朝远方飘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黄娘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将相宜轻轻抱在怀中,一股温暖的热流从她怀里传了过来,相宜能听到她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相宜,你在这样的家里能活到现在,也太艰难了些。”

相宜低声道:“已经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黄娘子盯住了她:“明日你父亲会请骆氏族长过来跟你清算今日顶撞之罪。”

“我要出族。”相宜咬了咬牙,一脸坚定。

“出族?”黄娘子一脸惊愕:“这可是大事,相宜,你须得三思而后行。”

大周女子基本还是依附着自己的夫君,若是背后没有娘家支撑,那便要被婆家看不起,广陵骆氏再衰败,毕竟也有个虚名,骆氏的小姐嫁出去,总会被人看起几分。黄娘子有些担心,骆大小姐怎么就这般大胆了起来?

“娘子,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你自己瞧瞧,我爹是怎么对我的?现在的骆家除了想方设法来设计我,还能给我什么?”相宜的声音悲催,带着一丝凄凉:“我出了族,好歹还能保住母亲的几间铺子,自己的饭米自己赚,用不着提心吊胆,防着自己的至亲来加害自己。”

回想起桶子里那条粗壮的鳝鱼,似乎正高高的昂起头来,黄娘子眼前一花,心中也是悲凉,一个做父亲的竟然送了望月鳝给女儿来吃,这样的家,还有什么眷恋。

“姑娘有志气。”方嫂站在一旁赞了一声,签住相宜的手:“我们家老夫人,也曾出族呢,那时候荥阳郑家对她多般打压,她主动提出出族,当时不少人还议论纷纷,都道老夫人肯定到时候会哭着要回来,我们老夫人道,以后郑氏即便十里红绸请她回去,她都不会回去了。”

“荥阳郑家?”黄娘子沉思了一番,满脸惊诧:“莫非嫂子的主人是杨老夫人?”

方嫂笑着点头:“是,我是老夫人派来服侍姑娘的,就是怕她被人欺负了去。我觉得姑娘有这念头才好,骆家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还不如当年的郑家呢。郑家还有些正二品正三品的大官,骆家有什么?何必还在舍不得?”

相宜点了点头:“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三人沿着园子兜了一圈,转了回去的时候,月亮已经在西边露出了半张脸来,淡淡的银白色,里头由着影影绰绰的晦涩。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就如一曲低沉的行歌。

秦妈妈与连翘已经将饭菜做好,见着相宜她们回来,十分高兴:“还在想着怎么没回来,刚刚好赶着热饭热菜。”

今日菜式很是丰盛,秦妈妈做了六个菜,中间是一个汤盅,里头是用高汤熬出的一只鸡,干贝江瑶柱打底,尝着鲜美之至,另外炒了几个荤菜加两个素菜,配了现蒸的桂花糖糕与一碟子凉菜,五个人吃得饱饱,肚子都撑了个底儿圆。

等着吃过晚饭,月亮也上来了,皎洁如水般的月华照在地上,树影晃动间,就听着那边水桶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连翘往方嫂身边靠了靠:“方嫂,我怕。”

方嫂笑了笑,摸了摸连翘的脑袋:“怕什么,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她带着相宜走到了木桶边,桶子上的盖子只盖着一半,能看到另外一半。水黑黝黝的一片,时而见着一丝银光闪过。方嫂一伸手,便将那盖子掀到地上,随着盖子落地之声,水桶里发出了“刺啦”一声响动,连翘吓得闪到了一旁。

静静的月夜,月亮又圆又白,地上月华如水就似那银霜一般。一个三角形的脑袋桶子里徐徐升起,脑袋顶上有一双眼睛,正牢牢的望着天空里那个圆白的月亮,一眨也不眨,看得十分专注。

连翘全身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伸出手将相宜抱住:“姑娘,别看。”

相宜笑了笑,学了方嫂的话:“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方嫂见相宜镇定,还能学着自己的话来安慰连翘,赞许的笑了笑:“姑娘说得没错,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那鳝鱼仰头望着天空明月,不多时又慢慢的沉了下去,一切恢复了平静。黄娘子伸手抹了一把汗:“看来真是望月鳝了。”

秦妈妈看了看相宜:“姑娘准备怎么办?”

相宜想了想,若是自己拿着这鳝鱼去告状,只怕那蠢笨如猪的朱知府根本不会相信,而且骆大老爷也可以随意编个借口就推诿了,比方说他肯定会讲,这鳝鱼又不是他买的,他如何知道里边有什么望月鳝?而且确实不是人人都知道什么叫望月鳝的,黄娘子与方嫂她们不过是见多识广,连猜带蒙才知道,那派去买菜的人,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这望月鳝,绝对是骆大老爷精心为她准备的,否则怎么会赶着送过来?只是她却没有证据去告状,而且女儿告父亲,也是违背孝道的,朱知府到时候肯定是一顿板子下来,将她赶出公堂而已。

现在,这望月鳝唯一的用途,便是她出族的借口。

“我父亲说他明日会喊族长过来诊治我,那我便趁机出族。”相宜咬了咬牙:“明日等着那三太爷过来,我便提出出族的要求来,若是他不答应,那我只能用这望月鳝来招待他了。”

秦妈妈点了点头:“姑娘早些出族也好,免得受这些糟心事儿。”

第二日,骆三太爷不用骆大老爷请,便到了骆府——骆老夫人昨儿晚上落了气。

骆老夫人回来以后,日子实在不好过,骆三老爷倒是一心一意的孝敬她,只是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儿,一闭上眼就见着钱氏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格外神秘,骆老夫人只能睁着眼睛才见不着她。这人不是铁做的,十多日不能好好合眼睡觉,整个人瘦得跟骨头架子一般,只有一层皮搭在上头。

八月十五乃是团圆之日,骆老夫人与骆三老爷一家赏月以后,回到屋子里头就觉得不舒服,她让青萝去熬了一副药,喝了以后感觉略略好些,可是今儿一早,骆三奶奶过去请安的时候,骆老夫人还未醒来,青萝她们拍了拍房门,却不见回应。

余妈妈端了水过来,听着说老夫人没动静,心中一急,盆子里的水洒了一地,她用力一踢,门被踹开了一半,冲着进去看的时候,骆老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手去摸,却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冰凉。

骆三奶奶大惊失色,赶紧派人去喊了骆三老爷过来,园子里登时闹得乱糟糟的一团,骆三老爷本想让长随往大房二房去送信,又生怕两房过来会责备自己照顾不周,想了想以后先派人去知会了骆三太爷与杨二奶奶。

等着骆大老爷知道信儿的时候,三房这边已经开始搭灵堂了。骆老夫人去年就已经准备下棺椁,现儿刚刚好派上了用场。杨二奶奶带着宝柱宝清回来,一见着骆老夫人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心中酸涩,扑到骆老夫人身上大哭了起来。

骆三太爷听着那哭声凄惨,心中也是难受:“灵侄女,你也别哭了,人都已经过世,纵然再哭也无益,不如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刚刚说完这话,就见骆大老爷嚷嚷着走了进来:“三弟,你是怎么照顾母亲的?怎么分了家才半个月,母亲就过世了?”

骆三老爷跪在骆老夫人的床前,只是哭,也不答话,骆大老爷更是得意,正准备继续叫喊,就见着骆三太爷与杨二奶奶也在,马上止住了话头。

“大哥,母亲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被你给气死的。”骆三奶奶却受不得这口气,盯着骆大老爷恨恨道:“分家以后,二哥还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母亲,可你这个长子,就没见你来过!”

“他多拿了一万八千两银子,自然要多过来几趟。”骆大老爷气哼哼道:“要是母亲给我一万八千两,那我肯定也要多来看几眼。”

“大哥,你还是个人吗?”杨二奶奶听了心中实在不舒服,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即便母亲没有分银子给你,可这么多年她养你长大,为你到处奔走,可亏欠了你?现在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心冷!”

骆大老爷斜眼看着杨二奶奶,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当然要为母亲多哭几声,她帮你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出阁的时候,那压箱银子还不知打发了五万还是十万,要不是我们骆家最后怎么就这一点点银子了?你得了好处,自然要为她说话,可是我呢,我呢?你看看我,现在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没分到银子,将下人都打发了也只攒了几百两,园子里的树卖了些,进手得了两千多,暂时算手中松动些了,可骆大老爷还是觉得有些不够,两个弟弟每人一万八,一样的分了园子住着——他是长兄,是大房,竟然只能得这么点儿东西!

“大哥,你现在为什么这般无耻了?”杨二奶奶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堵得慌,气得满脸通红,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什么时候知过廉耻?”外边传来清脆的一声,众人一转脸,却见着相宜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三太爷,相宜今日有要事请你裁夺。”

第九十九章针锋相对不低首

骆三太爷摸了摸胡须,心中恨是高兴,他这个骆氏族长,实在没太多实权,只不过是在小门小户的旁支心里,形象高大些罢了,每次进了广陵城,到了骆府这边,他就油然有一种羞惭的感觉。

当年分家,二哥死得早,剩下他与大哥四弟,大哥大嫂厉害,趁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剩下的一点点家产都捞在了手里,那时候的族长也偏心,一个劲的帮着大哥大嫂,也不知道究竟得了什么好处,他与四弟就只捞着一个田庄,幸得田庄上有房子,带着家眷搬了进去,倒也乐得清静,只不过每次来骆府,究竟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现在骆府这般乱,他瞧着心中格外高兴,仿佛当年那口气都出来了。

“各位长辈,相宜带了个稀奇东西给大家来看。”

方嫂转过身去,从外边拎进来一个桶子,默不作声的望着骆大老爷。

众人只觉有些稀奇,个个往那桶子看了过去。

“各位长辈,这桶子里头是昨日父亲送给相宜加餐的菜,他说中秋到了,要我吃些好东西。”相宜看了骆大老爷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冲他笑了笑:“父亲,你怎么如此神色慌张?”

“我慌什么!”骆大老爷觉得自己真没底气,竟然让一个七岁的黄毛丫头给唬住了。他气势汹汹的朝相宜伸出了一只手来:“还不快些回自己屋子去,到这里来装神弄鬼作甚!”

“父亲,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相宜朝方嫂点了点头:“方嫂,还请你将那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方嫂掀开水桶上的盖子,拿着钳子往里一捞,一条粗长的鳝鱼便扭着身子出来了。

“蛇!”有些胆小的色变,赶紧往一边躲开了去。

“这可不是蛇,这只是鳝鱼。”相宜看着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来,缓缓加了一句:“这是望月鳝。”

“望月鳝?”宝柱有些好奇,正准备抬脚往前边凑,却被杨二奶奶一把扯住:“宝柱,别动!这望月鳝可是有毒的!”

杨二奶奶少时饱读诗书,也曾见过古书里提到这异样的鳝鱼,心中有些紧张:“这望月鳝以死物为食,故此极具毒性,若是误食了它,就会中毒,窍流血而死。我曾见过书上如此写,却未曾得见过……这真是望月鳝?”

“杨二奶奶果然是见多识广!”方嫂将那鳝鱼夹得牢牢给众人看:“大家看这鳝鱼的头与花纹,与一般的鳝鱼有些不同。昨晚夜搬时分,它不时从水桶里抬头望月,好一阵子才伏了下去,我在旁边瞅着,心里都有些发毛。”

“还真的望月?”杨二奶奶也有了兴趣,但想着这鳝鱼是毒性极强的,又觉毛骨悚然,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骆大老爷,心中悲愤,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大哥比那禽兽还不如。若是没几个识货的,昨晚将这鳝鱼做了吃,那现在……

骆大老爷被人盯着,全身越发的不自在,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什么望月鳝不望月鳝的,净来胡说八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鳝鱼,相宜,你身边这嫂子是再也留不得了,就会挑事!”

“父亲,你知不知道望月鳝,你心中自然有数!”相宜冷笑了一声,指了指那条望月鳝:“你都能开口问我要三百两银子一个月的伙食费,又如何还会这般大方的将这鳝鱼送了过来要我吃?怎么着也该要收一两银子罢?”

骆大老爷红了一张脸,不敢看相宜的眼睛:“老子好意关心你,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各位长辈,相宜今日赶到这里,就是想请各位替我做个见证。”相宜看了一眼躺得笔直的骆老夫人,冷冷道:“祖母害死了我的母亲……”杨二奶奶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两句话儿,可见着相宜那决绝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气,母亲做的那些事情,恐怕是怎么样也不能掩饰得了的,即便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也不能黑白颠倒。

“现在她已经死了,我也不再去与死人计较。”相宜盯住了骆大老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我本该要喊他父亲,可现在我不愿意再忍受下去,从今日开始,我便与他断绝关系!”

“什么?”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杨二奶奶冲了过去,抓住了相宜的手:“相宜,这事你要慎重一些!你已经没有母亲,怎么能再没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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