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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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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规矩是对的,但守的太厉害了,就是“墨守成规”或是“不知变化”了。

皇太子就算说的十分有理,怕也绕不开祖制这一道关卡去啊……

“你出来做什么!”崇祯果然是十分恼怒,坐在御坐上,双眼也是死死盯着朱慈烺,口中低声喝道:“速速退下!”

朱慈烺已经跪下,听着崇祯的话,却是只碰一下首,然后昂起头来道:“儿臣在外,听了这光时亨的话,十分愤怒,所以贸然进殿,违制之处,请父皇尽管责罚就是。”

“知道错就快些下去!”

“儿臣尚有话!”

“不要再说,下去!”

崇祯已经十分愤怒,连声怒喝。在他的这种盛怒的怒气下,很少有人敢于坚持下来,但朱慈烺进来之前,也是考虑到全部的后果,考虑清楚后他才进来,几句话就叫他退下,又怎么可能?

“儿臣说完自然会退下。”昂首挺胸,朱慈烺只是沉声道:“光时亨真是妖言惑众!天子守国门确是祖制,但也需看时势!时势变了,岂能墨守成规而不变?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今山西一带无兵无将,京师之中,京营兵不满万人,内部空虚已经到极致!而关宁兵尚未有明旨调动,南北诸镇兵马人心浮动,缺乏粮饷,调度失灵……试问,闯贼至京时,有几镇兵马来勤王,京城之内,能募集多少兵马守城?又有多少银两犒军,有多少粮草支应待援?内外俱无成算,阁臣并兵部俱无应对之策,国家大政,放眼处岂只能是在这天子守国门的虚骄无用之词上?光时亨只顾邀名,以妖言惑众,实在是十分可恶,斩之亦不能抵其罪,实在是应该剥皮实草,以为来者之戒!”

“说的真是十分痛快啊……”

“太子真明白人。”

“果然一语中的!”

群臣之中,当然是有不少明白人。只是,上位糊涂,说的明白话当糊涂话来听,白把俏媚眼递给瞎子看,十分不值。

而皇太子的这一番话,却是说的井井有条,层次分明,十分占在理上!

果然便是以崇祯的姓子,听到最后,也是颇有被触动的样子。适才的暴怒也是不见了,只是剩下狐疑,双眼也不再死盯着朱慈烺看,而是打量着面色灰白的光时亨。

果然如太子所说的话,这厮真的是十分的可恶该杀啊……

殿中一时沉寂,而群臣中显然也是有不少人赞同太子的话,甚至皇帝也有被打动的模样……朱慈烺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这拼死一搏,看来是要见效了!

“臣以为,皇太子诸多逾规违制,当由皇上处断,臣不敢妄言。但臣以为,殿下所言,尽是虚妄!”

最为关键之时,重臣范景文越班而出,躬身而奏。

这位年将逾花甲的重臣一开腔,原本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人又退缩了回去。

崇祯脸上也是露出郑重的神色,拂一下衣袖,道:“范卿可细细明言。”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厮杀,后方却在叫着亲征,实则是南迁逃走,没有这个道理。”

范景文向来以清正敢言闻名,说话也是质朴无华,一听他这么开口,朱慈烺便是心一沉,知道大事去矣。

“于今之势,首在振作人心,如是皇上向南,人心一发而不可收拾,试问,后事将如何?天下人将何以看吾皇?”

范景文果然是十分的老辣,句句话都是说在崇祯心底深处。

这位帝王,爱惜羽毛实在是到了灵魂深处,崇祯可以说是一个有政治洁癖的政治人物,他唯一在意和要求的,便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必须是清白无暇,必须是远远高于自己的皇祖父和父、兄!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了。

天下汹然之时,他这个天子不说守备国门,以激励民心,却是背身而逃,逃走若是能翻盘也罢了,要是还举盘皆输,岂不是天大笑话?

他不肯逃,其内心就在于范景文的话语之间!

“于今之策,臣以为除了固结人心,坚守待援外,实在也谈不上别的事。”说到最后,范景文看了看朱慈烺,淡淡道:“至于太子殿下,年未及弱冠,又岂能有什么见识?适才所说,多半是出于他人授受,臣还听说,左都御史李邦华曾有请太子南下监国之议,臣以为,此辈不过是希图富贵,以殿下冲龄,未曾知世事艰难,不曾知军旅兵戈,不知农事稼穑,监国何益?监国何宜?不过就是李邦华等人一已之私罢了!今肯请皇上,幡然振作,严惩歼佞,太子殿下返东宫读书思过,则善莫大焉!”

看着这有清节之名的老臣侃侃而言,看向自己时,也是一脸的刚愎神色。朱慈烺心中明白,此人未必和陈演是一条心,这一番话,倒是十之八九发自内心。

这样的迂腐儒臣,总是以为真理就在自己手中,而以他们的感召力来说,远非自己这个年幼的太子可比啊……

果然,一席话说的崇祯大为动容,而群臣也是静默无语,班列之中,只有陈名夏等人面露冷笑而已。

“朕想清楚了……”崇祯也是十分动了感情,步下金台,竟是亲手将范景文扶起,众人看的清楚,崇祯连眼眶也是红了。

这位向来严刚坚毅的皇帝看向群臣,语气淡然而感情十分真挚,浓烈而又深沉:“朕即位以来,自诩无失德处,天若佑朕,则国家自会渡过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国门,朕按诛过不少丧权失土的大臣,难道事情临头,朕却只能诛除大臣,自己却落荒而逃?”

说到这,崇祯微微一笑,向着众臣道:“朕意已决!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国运天命真不在吾,吾亦无愧于社稷,臣民!”

说罢,向着朱慈烺厉声道:“朕抚育万民,治理国家十余年,尚且不敢说事事顺手称心,你一个幼龄孩童,也敢妄议国政?但念你也是忧心国事,所见也不是全无道理可言。今曰之事,朕也不再罪你了,你先下去,去闭门思过!”

话语虽严,但其实也是给了朱慈烺一个台阶下,处分是肯定不会有,最多也就是闭门罚过,也就罢了。

这个皇太子,虽然范景文号称不敢说什么,但一脚一脚的踩在朱慈烺的脸上,十分的折辱,而他的话,在不少大臣中也颇有市场。毕竟大明这几十年来已经不以言罪人,文臣势力,也是足以对抗皇权。崇祯在有意无意之间,也算是回护这个实在有点大逆不道的儿子了啊……

一场廷议,最后居然还是如此结果,朱慈烺紧咬嘴唇,鲜血流了下来也是不自知。

自己还真是力量太小了呢……怎么扑腾,也扇不动这般沉重的历史啊。一切轨迹,最少在目前来说,还是按既有的方向在走啊……

他咬紧双唇,在殿上碰一下头,然后便昂然而出。

不论如何,为了自己,为了长平和昭仁,为了周后和袁妃,为了几个其实不大亲近的兄弟,他也非得坚持到底不可!

哪怕是……为了眼前这位皇帝,崇祯!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愚昧是愚昧,迂腐是迂腐,但适才崇祯言说的时候,脸上散发的光彩还有其中的人格魅力,不身处其间的人,又能如何明白这其中蕴藏的深刻含意!

……

……

“小爷,皇爷叫进去。”

就在这呆立的功夫,里头已经叫进,朱慈烺微微一笑,略整衣冠,大步而进。

崇祯正怒气勃发,双眼瞪视着朱慈烺的来处,而周后布衣荆钗,正跪在地上替朱慈烺谢罪。

今曰之事,要说朱慈烺擅专之处也真的是大胆,如果崇祯追究起来要废他这个储君,怕也是十分有可能。

“儿臣叩见父皇!”

“你不必起来了!”崇祯十分愤怒,喝道:“你打量朕真的废你不得?朝议之事,朕已经包容你了!”

“是,儿臣心中清楚,也十分感念君恩。”朱慈烺昂起头来,语意十分坚决的道:“但光时亨所说,确实无理,儿臣还是请父皇急速做南迁之计,困死在京师无有益,到南京涮新吏治,整顿军队,掌财赋之地,还有中兴的机会!”

说着,自己便是连连碰首,通通有声,便是额角碰出血来,也是没有停止。

今曰不管是闯入朝议也好,或是现在入乾清宫再次恳请,朱慈烺都是打定主意,要出尽全力为止!

大限就在眼前的人,还在考虑药有没有副作用,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就算太子被废了又如何!

他如此强项,崇祯却是越发恼怒,他的姓子就是如此,太柔弱了他瞧不起,太强直了他又疑心人家瞧不起他,原本这个儿子他是要保全的,因为朱慈烺的文武之资叫他十分欣赏,而见事也越来越明白,国家传给这个嫡长子,崇祯还是放心的。

若非如此,今曰朝议之后,他就可能叫人传旨把太子关押起来!

但这个儿子十分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居然还敢如此坚持,形迹简直类似要挟!

周后十分明白崇祯的姓子,此时也是十分惊惶,她正要上前阻击朱慈烺,却只觉得眼前一黑,感觉脚底晃了一晃,而乾清宫四周灯火也是猛然一晃!

“地震?”

众人都是面色惨白,朱慈烺连忙起身,先将周后推到御案底下,然后又上前张臂抱住崇祯,道:“父皇快避一避。”

崇祯面色发白,看了朱慈烺一眼,并不躲避,踱到门前,父子二人一并向外,却见外头阴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之间一片苍凉,数十步外,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唉,这是天地示警啊……”

崇祯面色十分难看,前几天,凤阳地震,整个燕京都在议论此事,现在京师又有这种异象,这岂不是在示警?

他心中十分难过,看看朱慈烺,又觉得毕竟这儿子忠心耿耿,也是一片孝心,当下便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朱慈烺肩膀,柔声道:“吾儿你不明白,朕不到最后关头是不能走的。治理天下,德才俱备,德要在才前。那些大臣,一个个眼睁的老大在盯住咱爷们,稍有不慎,就是乱蜂蛰头啊……”

这么托心置腹的话,崇祯不是感动到了十分也不会说的,到这时,朱慈烺也是悚然一惊,心中明白,明末文臣势力之大,崇祯的种种优柔寡断之处,现在看来,也是有他的道理和苦衷在啊……

“只是,父皇……”

“朕知道,朕知道!”短暂的软弱之后,崇祯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姿,他的手半举在空中,向着朱慈烺道:“你不是有内艹兵?派一些在外头,哨探打听,一旦贼兵犯境而京师仍然没有办法,咱们就走,如何?吾儿放心……朕不会叫你困死在城中,朕要叫你当一个太平天子,吾儿才学过人,姓子也很象朕,大明天下交给你,朕是很放心的了……”

“是,儿臣明白了。”此时此刻,朱慈烺也是再没有话说,他的眼光与崇祯一起,只是看向一片苍茫的天空,在那里,并没有崇祯在幻想的太平盛世,所有的,只是黄沙漫卷,带来的,只是威严肃杀的天地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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