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声坐下,对圆子道:“要是想去找的话就走吧,我们不会拦着你了。”
圆子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道:“不了,反正我又找不到他……”
我叹口气,道:“可是,只怕你自己不会甘心的吧……对了,他临走之前像是说过什么‘修仙’一类的,所以你若是想去追,就向深山去吧,他也许会在那里。”
圆子眼睛一亮:“真的?太好啦!谢谢你啊姐夫!”说着便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就要跑。
小黄鹂有些担心,拦住她道:“找不找得到他还都不知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圆子笑道:“那有什么呢!我找到他以后我便和他一同修仙,他是人,肯定比我修得快。等他修成了,我就加倍努力,反正他总会在天上等我的。若是他没修成,那么就仍然入六道轮回,妖不死不灭,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把他找到!”
小黄鹂听了,忧虑道:“那要是没找到他呢?”
圆子想了想,道:“那也没有关系,我就一直一直找,这一世不行就下一世,我总不可能永远找不到吧!”说完冲我们摆摆手,兴致勃勃地朝山下走去,路上还一直回头向我们告别,直到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再也见不到了。
小黄鹂抹着眼泪招手,直到见不到了仍然舍不得放下手。我也有些难过,毕竟相处了这么久,结果一夜之间就少了两个人,队伍不免就安静了。
我掏出手绢帮她擦脸,勉强笑道:“好啦好啦,别哭了,怎么好像是你走了似的……”
小黄鹂看着我,抽抽搭搭的,道:“小和尚……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我不想这么再送你走……”
我心里一阵心酸,轻轻抱着她,不觉鼻子一酸,道:“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再见,永远不会让你看着我消失不见的……”
小黄鹂哭得更大声,我觉得我的前襟都要湿得能拧出水来,除了叹气再说不出一句别的。
送走了圆子,我与小黄鹂默默无语了好一阵。我捧着那半凉的锅子,一颗一颗地干嚼着半熟的豆子,只觉得这一天就跟这豆子一样苦涩无比。
正惆怅着,忽听身后有人道:“怎么都无精打采的,师兄呢?”
我转头一看,见是孔玫便懒得搭理她了。
孔玫手里正提着两只兔子,本来兴致很好,见我们俩一脸愁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被感染得消沉下来。见只有我们两个,忍不住又问:“师兄呢?还有圆子也跑哪里去了?”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索性当作没听见,转而去看小黄鹂。小黄鹂正心情不好,也懒得照顾孔玫,听她再三地问也生了气,不耐烦道:“问问问!还有什么好问的!都走啦!大家都走啦!现在你满意了?”
孔玫愣了一愣:“走了?”略微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忙也向山口跑去。我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理智如她也会做相同的事。
这人理智惯了,一旦感性起来根本就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我忙吩咐了小黄鹂去报告玄一,然后也向山口追去。
我急得满头是汗,心说这群队友啊,怎么就没有一个让我放心的呢……刚跑出山口,忽然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高坡之上,夕阳的余晖将那背影映衬得格外纤细,让人感觉十分忧伤。
我努力辨认了一下,然后爬了上去,站在孔玫身边,刚想安慰她两句,忽听她平静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追出去?”
我有点儿尴尬:“额……难道不是?”
孔玫苦笑道:“刚刚有一瞬间我的确是这么想,但是很快就克制住了——我不可能丢下我爹一个人在这里,我做不到。”
我愣了一下:“嗯……为了玄一?”
孔玫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早就知道了是吧?我猜到了。”见我一脸的不自然,她又笑了:“我自小就是在青楼长大,娘亲是青楼的头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在我四岁那年,我娘亲死了,她交给我一个令牌,叫我去找名满天下的玄一道长。我曾经想过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过大官、小贩,甚至王侯将相,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爹竟然是那么一个清心寡欲的道士——这简直是天下最讽刺的笑话了吧。”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就沉默了。
孔玫继续道:“我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我爹,他勉强接受了我,可是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污点,一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刺。我深深的明白,自己要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必须成为一个对他有用的武器。于是我每日疯了一般的练功,目的只是想得到他一句赞赏,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我忍不住安慰道:“你不要这样,其实你现在已经非常好了……”
孔玫惨然一笑:“是啊,我已经足够好了,但是又有什么用处呢?我这前半生,每一天都是以师父的意愿为意愿,以他的要求为要求,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已经没有我‘自己’了。所以我今日没有走,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走不了。”
我听了不免非常难过,但是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静静地陪着她望着静静下落的夕阳。
许久,忽听山下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只见山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不只是官差,还有无数的平民百姓。
我和孔玫对视一眼,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正猜测着,忽见小黄鹂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对我们道:“来了……来了……寺庙出来了……”
话虽然词不达意,但是我们瞬间都明白了。回头看去,只见天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灿烂的火烧云,火红的云朵混着蒙眬的金边翻涌不绝,一座火光烨烨的寺院赫然屹立于滚滚云海之上,无声地述说着无尽的永恒和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