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尘面如寒霜,尽管双目为纱布所覆,苏君兰也能想象他双眼冷若寒冰的模样,令人胆战心惊如坠深渊。
“兄长,我…”
“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陌尘的声音冷而微寒,听得苏君兰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呐呐道:“兄长在说什么,君兰不明白。”
“三年前你外祖母怎么死的,需要我出示证据?”
苏君兰浑身剧烈一颤,眼里覆上惊恐之色,面色早已惨白如纸,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奇怪我为何会知道?又为何没有揭穿你?”
苏君兰死死的咬住唇瓣,所有的辩驳之言复如鲠在喉,化作泪水在眼眶酝酿成珠。
“这本是淮安侯府家事,我早已搬出侯府另辟府邸,你侯府家务事,与我无关。”苏陌尘漠然道:“更何况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你又是他独女。就算知道你丧仁败德手刃至亲又如何?除了稍作惩罚以示警戒,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宽容于你。他年纪大了,若知晓自己女儿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该如何痛心?”
苏君兰因惊恐心虚害怕痛苦而颤抖,面色凄然惶惑不知所措。
苏陌尘声音依旧淡而冷静,“这几年你若在家悔过自新也就罢了,偏偏不安本分,如今又想亲手操持姐妹性命。你王为侯府嫡女,辜负了先皇后对你的宠爱。如今,你还要任性妄为下去么?”
他已经不想继续和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来人,送她回府,等待大婚。”
“是。”
外面有宫人毕恭毕敬的走进来,伸手就去拖苏君兰起来。
“不—”
苏君兰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两个宫女,膝行往前,脸上满是泪水,凄怨而哀凉。
“兄长,就算我有大过,你也不可对我如此绝情…”
“你杀死自己外祖母,早已泯灭人性悖伦忘德,当日我未曾宣布你的罪行已是对你格外施恩。如今你得寸进尺一错再错,我断不能继续容忍。”
“兄长!”
苏君兰突然凄厉高喝,“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惜屠杀外祖母性命是为何?你明知道…”她声泪俱下,心如刀绞,“三年前帝后仙逝,全国上下三年内不可有喜事。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已是二八年华待嫁之龄。你明知道我心属为何,可却一心为表妹哀痛伤怀一夜白头。”
她说到此,早已是满脸泪水,眼神里凄怨荒凉与恨意齐齐溃散,声音似破裂的弦,字字刺耳。
“我不愿下嫁他人,唯有守孝,才可延期…兄长…”她双手撑地向前爬,满目痴恋爱慕与希冀痛苦,“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了你啊…我给了你三年时间来忘记表妹。如今三年已过,你怎能再逼我嫁与他人为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闭嘴。”
苏陌尘陡然低喝,放于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骨节突出,显然是在隐忍着怒气。
“你不配与她相比。”
苏君兰愣住了,脸上泪痕斑斑,双目空洞如渊,蔓延着永无尽止的荒芜与绝望。她颤抖着,蠕动着唇瓣,艰难的说:“我…不配?”
苏陌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自然不配。”
苏君兰呆呆的看着他,仔细的看着这个自己爱入骨髓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楚的看懂他的无情和冷血。
“呵呵…”
她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悲鸣哀戚,低低的笑声转为大笑,似要震破屋檐。
“原来在你眼里,我竟这般不堪?”
苏陌尘漠然以对。
苏君兰颤抖如风中落叶,珍珠般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你早知道她还活着,是不是?”
一个‘她’,让苏陌尘微微僵硬,而后淡淡道:“罢了,既然你不愿嫁人,便去天牢里呆着吧。在天牢里呆着,也就安分了。”
苏君兰睁大眼睛,“你…你要将我关押?”
“大燕律法,杀人偿命,无论公侯贵贱,一视同仁。”苏陌尘的声音冷静而冷漠,一字字出口更是彻骨的森凉。
苏君兰打了个寒蝉,不停的摇头。
“不、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将我关押天牢,就不怕父亲一怒归京质问于你?”忽然想到了什么,苏君兰悠然睁大了眼睛,惊恐道:“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请君入瓮之计。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嫁人,你让我进宫,就是为了抓我要挟父亲。你…”
她悠然回头,便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衣袍官正,神色严肃。
一个是御史令,一个是刑部尚书。
两人走进来以后,先是恭恭敬敬的给苏陌尘和小皇帝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
苏陌尘漠然道:“两位大人刚才可听清楚了?她已亲口承认杀害淮安侯老夫人,按照大燕律法,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义父那边,本王自会相告。”
御史令和刑部尚书对视一眼,恭敬抱拳。
“是。”
带刀侍卫走进来,不顾苏君兰的挣扎,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给拖走了,老远还听见她在失声喊叫。
御史令沈广收回目光,看向苏陌尘。
“王爷,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解惑。”
苏陌尘道:“本王知道沈大人想说什么。所有事本王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近来朝中非议不断,还望两位大人多多周旋,最起码三个月内安然无事。过了这三个月,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沈广沉声道:“王爷放心,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只是…”
“沈大人不必有顾虑。”苏陌尘道:“三个月后,大燕就再无祸患。”
沈广张了张唇,终究只道:“是。”
……
所有人都走了,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小皇帝侧头看着苏陌尘,“先生,三个月后姐姐就会打到上庸了么?”
“嗯。”
“可等到那时候,姐姐一定不会放过先生你的。”
他眼神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苏陌尘摸了摸他的头,“这是我欠她的。”
小皇帝瘪了瘪嘴,“你早知道姐姐还活着,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清楚呢?如今她在滇京,和容昭在一起,你不伤心么?”
苏陌尘只是笑笑,无人看见他眼底空洞的荒芜悲凉。
“你还小,许多事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身不由己,是要用惨痛的代价去交换的。”
“那个代价就是你吗?”
“嗯。”
“为什么?”小皇帝抓着他的手,有些急了,“就没有两全的方法吗?”
苏陌尘低头轻叹一声,“这世间许多事都难以两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得已和无奈。”
小皇帝抿了抿唇,道:“到了那一天,你就不能对姐姐解释清楚么?或许…或许姐姐会原谅你呢?”
苏陌尘笑了,语气悠远而厚重,掺杂着时间空间无法承载的疼痛和寂寥。
“覆水难收。有些事结局已定,再怎么尽力挽回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你要记得,万事要慎重,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否则,会痛苦一生。”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闷声道:“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跟其他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吗?”
苏陌尘摇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抢回姐姐不才是最重要的么?”
“她…”苏陌尘默了默,嘴角噙起一抹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苦涩笑容,“来不及了。”
小皇帝还是不甘心,“上次你去北齐为什么就不带姐姐回来呢?那时候还来得及的…”
“皇上错了。”苏陌尘道:“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的假设都只是虚妄。所以,早就来不及了。”
小皇帝闭上了嘴巴,神情却有着淡淡的哀伤。
苏陌尘牵过他的手,“今天累了吧?回紫宸宫休息一会儿。”
“哦。”
小皇帝跳下地,跟在他身边,往紫宸宫而去。
**
“苏君兰被抓了?”
年轻的太后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心腹宫女,急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女道:“据说是因为苏姑娘犯了命案。”
“命案?”
太后更是吃惊,“什么命案?”
“三年前过世的淮安侯老夫人,是…苏姑娘亲手所杀。”
“什么?”
太后先惊而后眯了眯眼,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苏君兰被抓了,那淮安侯定会返回上庸。当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住了嘴,又愤然道:“可恨那苏陌尘日日派人监视于我,害我连一丁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只能关在这大殿里哪儿也不能去。还有那个小皇帝,他整天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旁人一步也无法靠近。”
说到这里她悠然一顿,停了下来,眼神里精光闪烁。
“不对啊,他为什么会对那小皇帝的保护如此严密?尤其是这几个月,简直形影不离的跟在身边,生怕旁人伤了那黄毛小子一根头发。按理说那孩子不过就是从宫外随便抱进来的野孩子,犯不着他如此保护才是。当年苏后生的那个孩子可是切切实实被尽天摔死了的,主上亲自查验过,断然不能作假。可他为何这么护着这个小皇帝?”
宫人没说话。
太后若有所思,而后坚定道:“那个孩子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太后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但这些年他一直不肯让我靠近那孩子,他应该知道,目前我们还不宜对那个孩子出手。”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都说那孩子是我生的,可谁又相信。我这个做娘的,三年来都未曾见过自己的孩儿一面?”
“或许…”宫女不确定的说道:“摄政王是觉得皇上在他身边更安全,才一直亲自照顾。”
太后嗤笑。
“这满皇宫里都是他的人,哪儿都安全。”
宫女不说话。
太后又默了默,沉声道:“主上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太后咬牙,急躁道:“主上怎么还没消息传来?苏君兰被下狱,淮安侯怎会不受影响?万一他半途中带着兵马回来,那北齐的大军不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直逼我上庸城?”她越说越气,“还有那个苏陌尘,竟真的对那个燕宸动了真情,为了她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下去,我族一统天下的霸业何时才能完成?”
“太后。”
宫女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太后嗤之以鼻,“宫里都是他的人,我怕什么?”她森然道:“就怕他为了个女人忘了自己姓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坐下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
**
“苏君兰?”
秦鸢挑眉,听到这个答案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之前她心里就隐隐有猜想,如今被证实了,也算在意料之中。
“嗯。”容昭点点头,“苏陌尘已经下令将她关了起来。”
秦鸢蹙眉,“这时候关了苏君兰,岂非动摇舅舅平乱的决心?他到底想做什么?”
容昭默了默,神情微微复杂。
“鸢儿,我觉得…”他有些犹豫,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我觉得…”容昭想了想,道:“他好像有意让咱们打到上庸去。”
秦鸢一愣,沉吟了会儿,道:“这会不会是他的请君入瓮之计?把兵全都调回上庸,等咱们打回皇城,再里外夹击,对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不。”
容昭却道:“如此浅显的计策,不符合他的作风。他善于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与其将全国兵马调集上庸围困,不如现在趁势将我们打回去,何必让咱们占领那么多座城池?这不是舍本逐末么?依我看,他好像是在为我们扫清障碍。用苏君兰为把柄,调走你舅舅,咱们长驱直入直逼上庸,攻下皇城。”
他皱眉,费解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那么做?而且这几日大燕朝堂百官都安静了不少,也不再追问你是否还活着。御史令和刑部尚书以及左右首辅似乎达成了一致协议,再也未曾和三公聚集百官去宫里质问于他。这一切的发展,都显得十分怪异。”
秦鸢也是不解其意。
“他向来心思诡谲行事出乎意料,总之他这么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可这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容昭低着头,神情更加复杂。
“鸢儿,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的赤罗殇?”
“嗯?怎么了?”秦鸢看着他,“你查出来了?”